■本报记者 胡珉琦
刚刚过去的暑假,佴炜陪刚小学毕业、喜欢日漫的女儿自学了日语,父女俩成功通过了日本语能力测试初级(N5)。他还独立制作完成了一门慕课,名叫《人工智能与咖啡甜品》。
作为一名通信专业的工科“青椒”,佴炜丰富多彩的暑期生活有些不务正业,可他乐此不疲。有着名校博士后背景的佴炜从开启职业生涯的那一刻,就选择了一条和多数同学不一样的路。
他入职了许多人眼中“不入流”的地方高校,把绝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都花在教学上,9年时间共开设了几十门专业和公选课程。
佴炜说,他在博士后出站时才突然意识到,从小样样优秀的自己,其实只是个普通人。于是,他希望和他的学生一起,努力成为普通但有追求的人。
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
佴炜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本科阶段,他在北京邮电大学学习通信专业,而后又在同济大学完成博士学业,2016年博士后出站。
可就是这样一份自带光环的履历,却让佴炜在博士后即将出站时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迷茫。
一方面,他发现自己无法和那些在科研上极有天赋的人去拼研究的创新性和前沿性;另一方面,他全程参与了我国首条中低速磁浮商业运行线——长沙磁浮机场线通信、信号两个标段的设计、联合调试和全过程技术咨询工作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学术评价体系内“生产”的多数论文并不能快速转化为对现实工程的贡献。
既不“顶天”,也不“立地”。这一阶段的科研经历和成果让佴炜对自己“好学生”的身份产生了严重怀疑。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做好,更没有能力去“卷”一份好的教职工作。
当时,佴炜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平时喜欢甜品的他参加了一个烘焙培训班,“一方面缓解一下情绪,另一方面也想看看,如果我去做一件自己感兴趣的小事,能不能做好”。
佴炜成功了。老师和学员们都夸他做的甜点不仅外形好看,味道也不错。虽然只是一点小小的满足,但他却意外获得了一个答案:做自己想做的,并且尽可能做好它,哪怕它很普通,也能从中获得成就感。
佴炜很喜欢校园氛围,但在回顾自己长长的求学生涯时,他觉得许多专业课授课内容都无法令他满意,很少有老师能把复杂、枯燥的知识讲得生动、有趣,让学生没有畏难情绪。他认为,这项挑战值得一试。
“既然我不想离开校园,那我就去一所最普通的大学,争取给同学们讲更多有趣的课。如果他们能因此喜欢上这些课程,不也是我的贡献吗?”
佴炜先后来到民办三本的同济大学浙江学院和公办二本的湖州学院。在那里,他才体会到了和在原“985工程”“211工程”高校完全不同的教学压力。
“越是好学校,师资越充沛,而在广大普通高校,师生比例很低,尤其工科专业,‘青椒’们往往需要承担大量专业课教学任务,有的甚至不是教师本人擅长的课程,否则课堂就得‘开天窗’。”佴炜在同济大学浙江学院电子与信息工程系任教5年,共开设了20门课,在湖州学院已任教4年,开设了近10门课。
他常常需要在短时间学习一门新课程,熟练掌握讲课方法。2020年疫情期间,佴炜“赶鸭子上架”,接手了一门《区间信号及列车运行控制》课程。佴炜原本的专业方向是通信工程和电子信息工程,轨道交通信号与控制并非他最擅长的,但系部告诉他,他是这门课的唯一人选。
于是在完成其他本职课程的同时,佴炜花了4个月时间,从搜集所有相关网络课程内容开始,系统学习这门课程,做了大量笔记,取长补短,然后搭建课程骨架,重新绘制所有课程涉及的电路图。这一环节上,佴炜坚持不用复制粘贴。
他对自己的课程要求是,不仅要让同学听得懂,还要在内容设计中适当加“包袱”“笑点”,让它看上去更轻松、有趣。此外,他还将课程内容与自己曾经参与的工程实践相结合,避免纸上谈兵。
2020年秋季的这一课程终于得到了学生的认可。第二年,这门课程被他做成了慕课,并获得了2021年首届“智慧树杯”全国课程思政教学优秀案例奖。
佴炜全身心投入的不仅是专业课程,还有面向全校的公选课。《文献检索与科技论文写作》是他和同事公共教学部教师杨赞一起开发的一门适用于多学科的专业特色课程,可以指导学生在本科期间发表学术论文。
在二本院校,并非所有学生都有科研需求,但佴炜还是鼓励他们寻找任何自己喜欢的课题,哪怕是网络游戏。只要能找到问题和痛点,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就可以尝试用学术化的语言和方法论述这一问题。
在线上开课至今,这门课程也受到很多其他院校师生的欢迎。目前在智慧树平台上,选课人数高达1万多人,远超佴炜的预期。
“只管播种,不问结果”
因为《文献检索与科技论文写作》这门课程,佴炜认识了一位来自其他专业的学生。课程结束后,他很郑重地向佴炜征求意见。他告诉老师,自己的电子竞技水平已经达到专业级别,有机会加入职业队,不知该怎么选。
“我告诉他,只要你坚信这是自己最喜欢的职业方向,那就大胆去做。”佴炜还拿自己举例,其实他在博士毕业后曾短暂入职了一家知名国企,但最终还是因为喜欢学校环境,而选择回高校做博士后。尽管现在的收入和当初的工作无法相提并论,但他从未后悔过。
遗憾的是,这位学生最终还是由于家人的反对没能加入职业队,但他在毕业论文的致谢里特别提到了佴炜。他说,佴老师是他生命中遇到的唯一一个支持他去从事电子竞技事业,并鼓励他遵从自己本心的人。
回想这些事,佴炜十分感慨。
“在二本院校,一些学生会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人,刚入校时容易陷入自我放逐的状态。”佴炜见到一些从好学校出来、有不错教学经验的教师,在面对这群学生时,在潜意识里就是否定、打压。“这是老师的失职。”
佴炜说:“我们不仅要帮助他们学会学习,而且要扭转他们过低的自我评价,为他们开辟一条新的路径,唤醒他们成长的潜能和动力。这才是普通高校教师最该做的事,也是可以做到的事。”
轨道交通信号与控制专业的毕业生很多会到地铁公司工作,也许他们会成为站务、调度员或者信号工。不久前,佴炜到杭州出差,一位毕业生热情邀请他去自己工作的基地参观。佴炜记得,这个年轻人曾经也自暴自弃过,但当佴炜见到他如今的样子,两眼放光,侃侃而谈他负责的系统是如何设计运行的,佴炜既感动又欣慰。
“多数人终其一生,不过就是在努力成为一个普通但有追求的人。如果我们育人都能达到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作为一名教师最大的成功。”
截至目前,佴炜已经制作了5门线上课程,有的是他独立完成,有的是和团队合作完成。从课程设计到脚本写作,从配套习题到课程包装,从拍摄到制作,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我们团队的老师基本属于‘只管播种,不问结果’。”
佴炜坦言,在二本高校,愿意投身教学的“青椒”并非少数,但他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他们的职业困境。他说,单就评价体系而言,很多高校虽然设立了教学型的晋升机制,但评价体系比较苛刻,教学成果的取得有时比科研成果更难。
“我们常开玩笑说,和原‘985工程’‘211工程’高校相比,国家级课题、奖项我们不敢想,省级课题就是我们心中的‘世界杯’了。”
佴炜比较幸运,由于较早拿到了省级课题,再加上较好的教学成果,已经晋升为副教授,但他直言,要在目前所在高校凭教学通道获评正教授,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也许我们无法改变既有的机制,但是对学生好、帮助他们,他们就会得到正向反馈,就会有获得感。”佴炜甚至觉得,二本学生有他们独有的“人情味”。“真心换真心让人很感动,这也是我们在工作中最开心的事。”